有媒体报道称，委内瑞拉放弃美元,正式以石油币结算石油。消息一出，引发业内人士的广泛关注。石油币是委内瑞拉应对美国制裁的主要措施，总统马杜罗希望借此改善国内经济局势，打破美元枷锁，并计划通过打折手段推动其石油买家用石油币结算，扭转委内瑞拉石油生产和出口困局。但作为委内瑞拉的第二法币，石油币不仅没有改善其国内货币波动和贬值趋势，而且存在“能用来做什么和怎么用”的瓶颈，委内瑞拉政府对石油币寄予的厚望很难实现。不过委内瑞拉此举在国际上引发的“鲶鱼效应”值得关注。

带有波动和贬值基因

石油币是委内瑞拉政府主导、由委内瑞拉央行发行的数字货币，与其主权法币玻利瓦尔一样，属于国家货币，由国家信用背书。然而，由于委内瑞拉国内政治经济局势极度动荡，政府信誉难以得到广泛认可，为此，其效仿“金本位”制度，为石油币上了“双保险”：即用委内瑞拉奥里诺科重油带阿亚库乔区块1号油田的50亿桶石油储量作为石油币的物质基础，每个石油币与1桶原油等价，石油币与委内瑞拉法币玻利瓦尔的折算关系由国际油价和政府规定的贴现率决定。但是，在笔者看来，抛开委内瑞拉国家信用和央行调控手段，仅从油价角度来看，委内瑞拉所推出的石油币天生带有波动大、贬值预期强的基因，难以起到平抑其国内快速通胀和进行国际支付的作用。

一方面，虽然石油和和黄金一样，都属于在全球广泛流通且具有战略属性的大宗商品，甚至有“黑金”之称，但与黄金的避险属性不同，石油属于风险资产，价格和价值由多重因素决定，波动性较大，WTI甚至出现了负价格，布伦特油价出现了50%以上的跌幅，而同期金价的波动一直在10%左右，以油价来锚定的石油币价值必然也会随着大幅波动。另一方面，在全球能源革命和能源转型的大背景下，石油峰值正逐渐逼近。主要研究机构和公司对于全球石油需求出现峰值的时间预期在2030~2035年，但由于2020年初暴发的疫情正悄然改变人们的生活和工作习惯，如Facebook等公司已允许员工永久居家办公；加之新能源发展加速和各国在本轮刺激经济发展时更加侧重清洁能源和提高能效技术。这些原因有可能会导致石油峰值提前，石油行业的发展前景堪忧，油价面临的下行压力越来越大，目前只有40美元/桶，而石油币发行时的参照油价为60美元/桶，这也意味着第一批购买人手中的石油币已经贬值了1/3；而且从目前来看，供应过剩将成为全球石油市场的新常态，油价或将长期保持低位，很难长期处于60美元/桶以上的水平。

缺乏有效流通体系支撑

自2018年初发行以来，委内瑞拉政府为促进石油币流通可谓不遗余力，但迄今仍未建立起支撑石油币有效流通的体系，主要体现在三方面。

首先，石油币的定价标准前后矛盾，缺乏流通稳定性。按照白皮书的规定，石油币用于在委内瑞拉国内支付税费和购买服务时使用，需要折算成法币玻利瓦尔。在发行之初，委内瑞拉政府规定石油币与玻利瓦尔的兑换比例为1:3600，但其很快就开始随意更改石油币价格，将兑换比例调整为1:6000；2019年11月，马杜罗在推特上表示，考虑到委内瑞拉的通货膨胀情况，石油币的价格将再度升高150%，与玻利瓦尔的兑换比例变为1:9000。然而，从2018年至今，按照委内瑞拉央行的官方汇率，玻利瓦尔对美元贬值了约50万倍，如果按照1个石油币与1桶原油等价计算的话，当前的兑换比例显然远高于1:9000。

其次，石油币缺乏完善的支付设备。虽然未公布具体算法，但委内瑞拉称其石油币是基于以太坊ERC20标准的数字货币，而基于以太链的大规模支付需要完善的设备做支撑，但委内瑞拉不具备这样的条件。为在国内使用石油币支付，委内瑞拉央行成立了Biopago平台，允许公民使用指纹传感器用石油币进行付款，并在2019年底将与该平台配套的终端免费分发给商家。随后委内瑞拉政府通过该平台发放了石油币，但是许多商家称，在终端设备上进行的交易均未成功。2020年1月，委内瑞拉央行回应称将用10天时间对终端Biopago网络维护，但随后又将维护“无期限”延长，直到3个多月后才再次恢复。

最后，石油币缺乏被广泛认可的二级交易平台和认可度。交易平台是数字货币在全球市场流动的基础，但目前被委内瑞拉认可的交易平台只有6家，而且都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平台，虽然每个平台的交易价格各不相同，但大部分都在10美元以下，也远不及60美元的发行价，表明二级市场并不认可石油币，难以吸引到投资者参与流通。

面临流通领域瓶颈

即便我们暂且不谈石油币的流通体系支撑的问题，石油币还面临流通领域瓶颈问题。以上谈到，委内瑞拉政府发布的石油币白皮书同时也规定，石油币不能直接兑换石油，只能用来支付税费或购买公共服务费用，政府鼓励居民用石油币购房、缴水电费、旅游，并承诺为石油币使用者提供额外福利。今年4月，委内瑞拉政府向全国每位医护人员空投一枚石油币，以感谢他们为抗疫做出的贡献；6月，委内瑞拉宣布取消“免费”燃料补贴，同时要求国内所有加油站接受石油币，并对石油币用户打折出售汽油；8月，玻利瓦尔市市长理事会签署《全国税收协调协议》，将加密货币石油币作为在305个城市中缴税和罚款的记账单位。此外，有媒体报道称，委内瑞拉已要求本国石油出口商必须使用石油币进行结算，以扩展石油币的支付渠道和应用场景，并向该国石油最大买家印度承诺，可向后者提供七折优惠，但前提是使用石油币支付。

作为政府主导的第二法币，石油币在委内瑞拉国内使用可能会在较短的时间内实现，但用于跨国贸易支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一方面，委内瑞拉是全球石油储量最丰富的国家，石油是其支柱产业，对该国的石油买家而言，如何在美国制裁之下安全获得委内瑞拉的石油资源是最先要考虑的问题。如果石油币能用于兑换实物，那么它将成为委内瑞拉石油出口的“提货券”，卖家可以选择通过购买石油币在近期或远期兑换成石油资源。但事实并非如此，委内瑞拉的石油币仅仅是以石油资源为“担保”，发挥的还是其国内本币的功能，对于委内瑞拉的石油买家而言毫无吸引力。另一方面，在不具备投资潜力和无法进行实物兑换的情况下，如果能有流通性好的二级市场，也能促使委内瑞拉的石油买家接受石油币，因为其可以通过在二级市场交易变现。但实际情况是，特朗普政府从委内瑞拉提出石油币伊始，便对其围追堵截，禁止在美国及境内交易石油币，同时禁止公民和实体买卖石油币，限制了石油币买家变现美元的途径；而且从石油币发行以来的情况看，尽管委内瑞拉政府宣称首批石油币按照约60美元/桶发售，但二级市场上的交易价格只有几美元，可见其并未获得市场认可，委内瑞拉石油买家不会顶着巨大经济风险采用石油币与委内瑞拉开展石油贸易。此外，石油币是马杜罗政府应对美国制裁和改善国内经济危机而提出的，并未经过国会批准（委国会由反对派控制），反对派议员宣称，石油币是现任政府因国家现金短缺而非法利用石油资源的行为，一旦马杜罗不再执政，石油币将被视为无效。

关注引发的“鲶鱼效应”

石油币是委内瑞拉在债务压力上升、西方金融封锁收紧之下谋求国际融资的一种尝试，希望借此打破美国的金融封锁，渡过经济困局。虽然目前看石油币存在诸多缺陷和不足，推广进度也不尽如人意，但委内瑞拉的这次大胆尝试给同样遭受欧美制裁的国家和希望加速全球货币多元化的国家提供了借鉴，在国际金融和货币市场引发的“鲶鱼效应”值得关注。

继委内瑞拉推出石油币后，伊朗也在为自己的石油出口寻找另一条货币化出路，计划发行自己的锚定石油资源的数字货币，以绕开美元限制。鉴于伊朗石油资源优于委内瑞拉，且政府信用相对较好，而且仍与欧洲有部分石油贸易，预计伊朗数字货币的推广会好于委内瑞拉。俄罗斯也宣布计划采用加密币实现去美元化，并考虑用比特币取代部分美元储备，并尽量降低因为石油与天然气的美元计价付款可能受到干扰的限制。阿联酋和沙特则计划创建联合加密货币，旨在简化两国之间的支付手段、促进技术发展，以及研究共同货币对两国货币政策的影响。以色列和英国则分别计划发行基于钻石和黄金的加密货币。此外，欧洲、日本的货币当局也有意借道数字货币绕开以美元为主导的SWIFT国际清算体系，甚至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也曾暗示可能根据特别提款权推出数字货币IMF Coin，以摆脱美元的束缚。这表明，正有越来越多的国家对美元主导下的金融和货币体系感到不满和担忧，并尝试探索货币多元化和支付便利化手段，也为进一步推动人民币国际化提供了空间和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