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年磨出来的功夫,就是为了在实践中解决更多问题”
“一定要认真对待每一个数据,替公司负责、替国家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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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级学霸”——这是陈俊武的学生对这位“90后”老师的共识。
为了出国考察国外流化催化裂化先进技术,陈俊武仅突击学习两个月,就能用西班牙语阅读资料和为同去的同事进行笔译;陈院士一般不使用计算器,别人用计算器还赶不上他心算快;陈院士随手记下别人报的一组装置数据,低头摆弄手指,几分钟就能算出大致的烯烃收率……这些陈俊武的轶事,是他的学生和同事多年来津津乐道的话题。
“不是我脑子好,是我愿意经常用脑,不断地学习积累。”在长期实践中,陈俊武形成一套独特的思维训练方法,不仅熟知装置的各项参数,甚至连算法都独特。几十年来,他总像个学生似的背着一个小包,里面除了装上资料、图纸,还有一沓纸片。勤做笔记、随时计算,是他从大学时代就养成的习惯。
他说,工程人员一定要用数据说话。其实,很多数据早就“埋”在了陈俊武的心里。
他用行动教育工程设计人员:在现场必做的有两件事,一是钻两器,二是爬高塔,只有在现场的时间足够多,才能干好工程设计工作。
在陈俊武半个世纪的工作历程中,差不多有一半时间都在出差或在现场。
1968年冬,为解决胜利炼油厂新建的120万吨/年催化裂化装置催化剂大量跑损的难题,陈俊武带领攻关小组来到黑龙江大庆,冒着零下30摄氏度的严寒,爬上大庆炼油厂30多米高的催化裂化装置两器平台,监测反应器、再生器运行情况,记录流态化数据。
手冻僵了,脚冻麻了,钢笔也冻得写不出字了……
为了方便对比分析,他又和同事辗转来到抚顺石油二厂催化裂化装置区,收集第一手资料,对三个装置的流态化数据反复对比,找出了催化剂大量跑损的原因,总结出现场操作要点,进而提高为迄今仍然采用的催化裂化装置流态化测试理论和方法。
耄耋之年,陈俊武指导甲醇制烯烃技术开发和工程设计时,和年轻人一样上班加班,多次主持讨论会,先后8次到陕西华县甲醇制烯烃工业试验现场了解情况,坚持走遍装置的各个部位,还登上两器最高平台。
“有时为了不让院士登高爬梯,大家都说塔顶上没有什么新设备,不用上去看了,可院士对上面每个地方有什么设备都说得一清二楚,想瞒都瞒不住他。”跟随陈俊武工作20多年的洛阳(广州)工程公司首席专家刘昱说,“院士用行动告诉我们,工程设计人员在现场必做的有两件事,一是钻两器,二是爬高塔,只有在现场的时间足够多,才能干好工程设计工作。”
20世纪80年代初期,陈俊武带队成功研发了新型的同轴式催化裂化装置,兰州炼油厂联系陈俊武,希望采用洛阳炼油实验厂的同轴式技术,建设一套年加工能力50万吨同轴式流化催化裂化装置。但是,上级主管部门有人从技术角度对设计方案的安全性提出质疑,建议改变装置的布置形式。这个建议的出发点固然好,但会使装置整体结构复杂化,也会增加大量投资。而且,如果否定了该方案,这项新技术就会失去一次上台阶的机会。
争论的双方各自坚持自己的意见,石油部主管炼油的领导不得不召集有关专家召开了一次专门的论证会。
气氛略显紧张的会议室里,否定的意见模糊而有力:“有可能出事故”“有可能爆炸”“有可能……”
陈俊武并不是听不进不同意见的人,但他不能让经过认真研究精心测算出的方案就这样“流产”了。当“出了问题谁负责”这个问题被提出时,他坚定地说:“如果出了问题,我陈俊武负责!”
拍胸脯立下军令状,陈俊武并不是一时冲动。他的底气和自信源于设计方案的缜密和精确的计算,那些可能出现的情况早已被一一设想。他拿出了一系列准确的数据,证明不会出现大家所担心的安全问题。
最后,陈俊武的设计方案获得通过。1982年,凝聚着他和团队心血的兰州炼油厂这套装置顺利建成投产,不仅当年就收回了4000多万元的投资,而且把我国炼油技术水平向前推进了一大步。这项技术1984年获得全国优秀设计金奖,1985年又获得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
“科研人员不能讲可能怎么样,一定要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回忆起当时的情形,陈俊武至今还深有感触。
他的著作在理论研究和生产实践之间架起一座桥:一本书,一个主编,20年间出版再版3次,并将工艺、工程与生产实践紧密结合,在石油化工类专著中具有首创性。
1990年,陈俊武离开领导岗位,虽然已年过花甲,依旧精力充沛。“我今后主要干三件事:著书、立说、育人。”他考虑的不是该如何享受退休生活,而是自己为推动中国石油炼制工业发展再做些什么。
这三件事里,著书是第一位。
催化裂化是一项重要的炼油工艺,在炼油工业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目前,国内催化裂化工艺技术水平已达到国际先进水平,有200多套不同类型的催化裂化装置建成投产,处理量已接近2亿吨/年。催化裂化工艺为国家提供了65%以上的车用汽油、40%的丙烯。但在当时,国内外公开出版的关于催化裂化工艺和工程的专著却寥若晨星,国外虽有这方面的著作,但缺乏细致系统的工程数据,难以满足从事催化裂化专业技术人员的需要。
陈俊武觉得,在理论研究和生产实践之间应该架起一座桥。
他着手酝酿一本学术性与实用性兼备,能够为从事催化裂化科研开发、工程设计和工业生产的科技人员提供理论和实践引导的专著,书名拟为《催化裂化工艺与工程》。
“这是我自己给自己找的事,也是一直以来的心愿。”在陈俊武看来,写书并不是一件苦差事,但实际上,要领衔主编一部这样意义重大、体量巨大的科技专著,工作量可想而知。
陈俊武将自己多年来积累的各类技术资料分类整理成册,精心选取工业实践中的典型案例和数据,一一核对分析,开始潜心写作。
家人抱怨他,说这哪像一个快要退休的人,白天拿着资料和图纸,晚上还是拿着资料和图纸。
历时两年,这本凝聚着陈俊武和一批专家智慧和心血的珍贵著作完成初稿,1995年由中国石化出版社正式出版发行。
2004年,该书再版,年近八旬的陈俊武宝刀不老,继续担任主编。除了自己写作,还要做大量的组织协调和统稿工作。
“10年来催化裂化技术不断进步,书中原有内容应该充实和更新,以满足新形势的需求。”在保持原框架结构不变的前提下,陈俊武根据10年来技术进步的具体情况,对各章节内容一一推敲,精心修订,酌量增删。
2013年,中国石化出版社向陈俊武建议,为了迎接中国催化裂化产业化50周年,这本广受欢迎和赞誉的书最好能出第三版。
此时的陈俊武已是86岁高龄,他带领新组建的写作修订团队在近两年的时间里反复讨论和修改,在保持第二版基本架构的前提下,更加全面、系统地总结了国内外催化裂化技术的发展现状,增补了油品清洁化技术、加氢处理技术在催化裂化技术中的应用等新内容。
2015年5月,《催化裂化工艺与工程》第三版终于出版发行,全书共1606页252万字,是一部名副其实的巨著。
“一本书,一个主编,20年间出版再版3次,并将工艺、工程与生产实践紧密结合,在石油化工类专著中具有首创性。”这是时任中国石化高级副总裁的戴厚良和徐承恩、汪燮卿、何鸣元、杨启业等几位院士在《催化裂化工艺与工程》第三版发行座谈会上的一致评价。
“这本书既可以当教材,又可以当参考书,每10年改一版,就是为了在实践中解决更多问题。”从实践中来、到实践中去,书可以修改,始终不改的,是陈俊武著书的初衷。
他的“较真”影响着身边的许多人:陈院士在研究中使用的每一个数据,都有严格的资料来源,这就是“陈氏超级心算”如此精准的原因。
认识陈俊武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个非常较真的人,这种“较真”多年来影响着身边的许多人。
今年77岁的陈香生,曾任洛阳工程公司副总工程师等职务,与陈俊武共事30多年。谈起陈院士的“较真”,陈香生讲起了他印象极深的两个故事。
2018年初,中国科学院大连化学物理研究所筹办中国催化史料馆,要将《催化裂化工艺与工程》第一版、第二版、第三版作为史料入馆展出,无奈已经买不到了,只好向洛阳工程公司和陈俊武本人求助。
陈香生从公司档案馆调出了这3套书,请陈俊武在扉页签字准备寄出。
“先别寄,还有些错处要改。” 陈俊武突然说。
陈香生一头雾水。原来,第二、第三版本中有一个方程式的转化率因子的数据适用范围有偏差。
对陈俊武而言,这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大家既然看重这本书,就一定要对得起大家,发现有错误的地方,就应该予以纠正。”
第二天,陈俊武亲自打印了一个致歉的勘误说明,将第二版和第三版内哪几页、哪个方程式、哪几个表格引用转化因子数据适用范围的错误,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接过勘误说明,陈香生惊住了:一位91岁的老人,生活上有些事情记不住了,需要他人提醒和照顾。但这些过去几年、十几年的数据,就像刻录在他的大脑中一样,永远不忘、随时调用。
“一定要认真对待每一个数据,替公司负责、替国家负责。” 陈俊武再三叮嘱陈香生。
还有一次,陈俊武向陈香生口述将要在《中外能源》发表的一篇论文的提纲和资料时,说:“根据发展规划,中国居民2050年的人均用电量约是400千瓦时,而美国居民的人均用电量仍然比中国高10倍。”
“这数据有出处吗?”陈香生疑惑地问。陈俊武立刻打开电脑,从美国国家能源实验室网站调出三四页统计数据,其中有预测美国20~30年后人口数据、居民家庭组成数据、家庭用电数据等,都是10的15次方或12次方数量级英制单位。
弄明白换算步骤加上计算,陈香生花了两个多小时才算出结果:预测美国居民2050年人均用电量超过3900千瓦时,与陈俊武所说的一致。
“陈院士在研究中使用的每一个数据,都有严格的资料来源,这就是‘陈氏超级心算’如此精准的原因。”陈香生感佩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