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5日,在“欧佩克+”部长级会议上,成员国一致同意将每日原油产量削减200万桶,减产规模相当于全球日均原油需求的2%。这也是自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暴发以来的最大幅度减产。此消息一出,立即引发国际原油价格五连涨。
“欧佩克+”做出这一决定的时间选择颇耐人寻味。9月初,七国集团刚刚就对俄罗斯石油和石油产品实施价格上限达成一致。而且,此时距离美国中期选举只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拜登政府正为降低国内通胀忙得焦头烂额。油价的快速上涨,势必将对冲西方对俄罗斯的制裁效果,并在很大程度上让拜登政府的降通胀努力付诸东流。7月份,拜登还曾特地访问中东,游说沙特等国增加原油产量,以帮助西方度过这次能源危机。但“欧佩克+”的减产决定显然宣告了拜登在中东外交努力的彻底失败。无怪乎拜登在闻讯后连呼“失望”,而某些美国国会议员则直接扬言要对沙特进行报复。
“欧佩克+”是13个欧佩克成员国与俄罗斯等11个非欧佩克成员国组成的能源合作机制。沙特和俄罗斯作为世界上石油出口量最大的两个国家,在其中起着主导作用。因此,不难想象,沙特是此次“欧佩克+”减产决定的主要幕后推手之一。然而吊诡的是,沙特素来是美国的“铁杆”盟友,而且长期以来也是石油美元体系的坚定拥护者。在当下如此敏感的时期,沙特刻意推高油价,让人不禁怀疑传统的美沙同盟关系是否依然牢固。
美沙同盟肇始于20世纪70年代。彼时中东战乱频仍,政局动荡,四次中东战争更是让阿拉伯国家人人自危;而美国刚刚经历了布雷顿森林体系的崩溃,美元的“世界货币”地位岌岌可危。1974年,美国与沙特达成一项所谓“不可动摇的”协议,即美国向沙特提供军事武器并承诺保护沙特政权的安全,沙特则说服欧佩克国家接受美元作为出口石油的唯一计价和结算货币。于是石油美元体系就此诞生。由于此后世界上的石油消费国必须先换得美元才能采购石油,美元在国际货币体系中的垄断地位也就在布雷顿森林体系之后再次得到了巩固。
美国前国务卿基辛格曾说:“如果你控制了石油,你就控制住了所有世界经济;如果你控制了货币,你就控制住了整个世界。”美国政治经济学家罗伯特·吉尔平更是一针见血地指出,美国霸权的基石之一就是美元在国际货币体系中的作用,而这种作用堪比核威慑力。石油美元体系的建立重塑了美元霸权,或者换句话说,美元霸权的基础在很大程度上系于沙特等石油输出国对于石油美元体系的认可。
但是,在国际关系中,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随着21世纪初美国“页岩油革命”的爆发,美沙之间“不可动摇的”同盟关系出现了裂痕。2019年,美国正式由能源进口国转变为能源出口国。国际能源署在一份报告中预测,到2040年,美国将超越沙特成为世界上最大的石油生产国。这直接挑战了沙特在国际原油市场上的定价权。为了与美国争夺原油定价权,沙特近些年积极向俄罗斯靠拢,组建联盟,共同影响原油价格走势。“欧佩克+”机制也因此应运而生。2020年,沙特与俄罗斯以减产协商失败为由,合力将原油价格打为负数,直接导致大批美国页岩油生产商亏损倒闭。此次“欧佩克+”的减产决定,让美国打压油价的努力功亏一篑,也将美沙之间的矛盾彻底暴露在世人面前。
为此,拜登对外宣称需要重新评估美国与沙特的关系;美国国会参议院多数党领袖舒默称沙特的举措令人震怒,且“美国人一定会牢牢记住”;一些激进的国会议员甚至提议从沙特撤出美国的军队和导弹防御系统。但是,美国真的有能力和底气对沙特进行报复吗?实际上未必。
由于沙特在维持石油美元体系中的核心作用,美国的“报复”计划不得不投鼠忌器。倘若真的放弃对沙特的军事保护,那么也就意味着,美沙同盟关系的完全破裂,以及随之而来的石油美元体系的瓦解和美元霸权的终结。由此付出的代价无疑将远远大于通胀带来的压力。为了维护美元的国际地位,美国对沙特的所谓“报复”恐怕将是雷声大雨点小。
但即便美国不愿接受,石油美元体系也早已出现了松动迹象。近年来,有越来越多的国家开始在石油贸易中放弃使用美元。2016年1月,印度和伊朗改用印度卢比结算石油贸易;2017年,伊朗与土耳其建立黄金-石油交易法则;2019年,委内瑞拉和中国开始使用人民币来结算石油贸易。此外,欧盟在今年9月份宣布,将在2023年创建欧元定价的原油基准价格。德国、瑞典、法国等14个欧洲国家还创立了“贸易互换工具”(INSTEX)系统,以帮助欧洲企业绕过美元结算和伊朗开展石油贸易。更值得一提的是,自2018年上海国际能源交易中心上市原油期货以来,原油人民币期货已成为与布伦特原油和美国WTI原油并行的全球三大原油期货之一。这让人民币的国际化进程又向前大大推进了一步。
在全球范围内,“去美元化”浪潮方兴未艾,世界的多极化正在加速演进。而这恰恰给予了欧佩克向美国说“不”的底气。从布雷顿森林体系的崩溃到石油美元体系的式微,美国一次次企图通过将美元打造为“世界货币”来维护自身的霸权地位。但历史终将证明,霸权主义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让我们拭目以待。